【小評】從《壹週刊》談道德的二重性質,以及為什麼新自由主義發展必定帶有強烈的保守主義特色

其實真的應該常看《壹週刊》才是,資訊好豐富,而且也很適合作論述分析研究。例如從最近刊的一篇〈中國巨富,台灣豪賭〉,便可以看《壹週刊》如何描述與形容這些中國巨富而進一步看出其所隱藏的意識型態。雖然這都不是新發現了:《壹週刊》就是一本拜金的沙文主義刊物;在報導中它用兩個元素來吸引讀者的注意:一是描寫這些中國巨富們的雄厚財力,二是描寫身邊伴遊妹妹的胴體。似乎金錢與性是兩大當代社會人們永遠無法填滿的空洞。

我從以前就覺得當代新聞傳播的主要特色(或是「主要」的社會功能)並不在於新聞資訊的提供與傳播,而是該社會的道德價值的實踐與再生產;也就是說,我們看新聞並不是在吸收資訊,而是透過新聞敘事再確認、再生產自己的與社會的道德價值。

「道德」是一種社會禁制,用以禁制個人不當的、不符社會期待的慾望。因此,所有道德的「實踐」都是二重性的:我們必須先在「想像」當中「重新復習」(也就是意淫)我們自身的底層慾望,然後才能禁制、譴責這樣的慾望。八卦小報提供了最直接、輕鬆的管道,因為從這些政商名流的風流韻事當中,我們得以將這個該禁制的慾望外化、投射在這些人身上,然後將本來應該對自己的譴責轉嫁在他人身上。這就是為什麼我們對於他人的八卦樂此不疲的原因:透過它,我們不僅能自我意淫,還能透過禁制與譴責來感覺自己是個神聖的、偉大的人,用這樣的禁制來平撫自己因為這些不當慾望所造成的焦慮。

在了解這樣的機制之後,我們才可以進一步了解為什麼對於新自由主義者(或是保守主義者)而言,「社會集體道德」是如此重要的議題與鬥爭場域。這樣的狀況是全球性的:美國共和黨便是一個很好的例子;作為一個右派政黨,在追求提倡自由市場、自由經濟、反對國家節制資本的同時,它必須一併追求強調傳統的家庭價值、反對墮胎、反對同性戀(台灣的多元成家議題或許也可以同樣地放在這樣的脈絡底下來看)。為什麼會這樣呢?原因在於:推動資本主義發展的是人們的「無盡」慾望(嚴格說起來,慾望並不是「無盡」的,但是資本主義必須讓你以為人們的慾望是無盡,不然它會失去它的動力),但是慾望所帶來的其實是焦慮,而解決這樣的焦慮有兩種方式:能夠賺錢的主體可以做資本主義式的追求(好的,那我就來賺錢來滿足我各種慾望),不能賺錢的主體只好用道德來禁制、節制自己的慾望。問題在於,為了維持資本主義的發展動力,慾望必須是無盡的;資本主義主體再怎麼會賺錢,仍無法真正的滿足自己的慾望,他還是必須依賴道德的禁制來解決自身的焦慮。這就是為什麼新自由主義(資本主義)的發展必須伴隨著強烈的保守主義(道德禁制)。

這也就解釋了《壹週刊》在描寫中國巨富們這次來台灣的豪賭行程時為什麼會佐以大量的女體描寫:性不僅是慾望,也是道德禁制的主要對象。描寫女體,不僅再一次描寫(再生產)了資本主義發展的動力(慾望),也「順便」帶入了道德禁制。說它是「順便」是因為它並不需要真正地、literally 對這些花天酒地的富豪進行責備,而是自動地讓讀者自行檢視與譴責、讓讀者在慾望與禁制中不斷地進行道德的重製。

《壹週刊》另一種解決焦慮的方法是將中國巨富形容成缺乏文化素養的土豪。例如,在「文創園區 齊抽菸」的標題下,《壹週刊》寫道:「(富豪們)對藝文展覽似乎沒多大興趣,走馬看花 ... 逮到機會就聚在一起舌雲吐霧...。」文化素養一直都是現代社會用以劃分階級、建立品味的工具之一,十八世紀以降沒落的歐陸貴族便慣用這樣的概念來貶低新興的中產階級、平撫自己沒落的焦慮。同樣的機制也出現在當前台灣對中國掘起的反應。《壹週刊》對中國富豪的描寫便是很好的一個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