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坐著一桌劇作家們(五位年約二十五至三十五歲之間的女性)討論新的武則天電視劇的劇本。中間,年紀稍長的頭兒說她今晚沒辦法去看阿莫多瓦的新片《切膚慾謀》,問有沒有人願意跟她買票。她們開始討論阿莫多瓦的片子,談到《悄悄對她說》。頭兒說,該片談的是一位復健師與植物女病患複雜的情感關係;有的人覺得那不是真正的愛情,因為他們兩個並沒有真正的互動過。說著,一位穿著白色針織衫的年輕女編劇決定要買《切膚慾謀》的票。事實上她昨天才去看過《安那托利亞故事》 。她並不喜歡那部片,覺得步調太慢、太冗長。中間她還不小心睡著,斜著頭不小心碰到坐在隔壁的女生,沒想到那女生並不是好聲好氣地叫她起來,而是用腳大力踹她,力道之大讓她右小腿破皮受傷。女編劇說,她從來沒遇見過這麼不可理喻的人;如果她待到電影結束,一定會起身大罵那個女生。可惜她要趕去開會,影片結束前二、三十分鐘,就提前離去了。
我想我應該簡單記一下昨天看《安那托利亞故事》的感想,因為在她們討論《悄悄對她說》時,我竟記不太起這部影片,只記得我還滿喜歡的。我對《安那托利亞》的看法跟女編劇不一樣;我還滿享受《安那托利亞》緩慢的步調;擁有豐富平面攝影經驗的導演 Nuri Bilge Ceylan,將每一個鏡頭都處理地異常漂亮。這個網站所貼的劇照是很好的例子。又例如片子的第二個鏡頭(下方的劇照),靜止不動地像是一張照片,觀眾看著遠方打著大燈的車隊,在黃昏時刻裡從遠處山的那頭緩緩開到鏡頭前方,然後眾人們下車、進行對話,隨著故事的進行,天色在這個鏡頭裡靜靜地變暗,一切是那樣地美麗。
另一個值得一提的是接下來一連串在車子裡的、既有意義又無意義的對話。在冗長瑣碎的對話當中,導演清楚地勾勒劇中人物彼此間的權力關係、述說劇中人物各自的生活小故事、也細膩地慢慢地鋪陳了這部影片的主題。小村落突然停電後、美麗的村長女兒提著油燈出現是另一場絕妙的安排;在燈光一明一暗的靜謐中,場面調度地扣人心懸。事實上,在之前冗長的、每一個人的對話中,即隱晦地透露出對女性的遙想:在嫌犯與幹部面前不可一世的警長,謙遜地請醫生隔天一早幫他開藥,否則他太太會生氣責罵他;醫生談到自己離婚了兩年,沒有小孩;檢索官說著一位絕世美女的離奇死亡故事 ;一位幹部不願意車隊前往她老婆所在的村落休息;然後這個村落的村長提到只剩下一位小女兒留在他身邊。在此之前,整部片子裡從來沒有真正地出現過一位女性角色。於是,當鏡頭裡的燈光因為停電之故而暗下,村長三番兩次大聲叫著小女兒的名字、催促她拿油燈出來,怎不讓人對這位女性角色心生好奇並殷殷期盼著呢?在光影忽忽悠悠的搖曳中,小女兒終於出現了,她的美貌讓嫌犯泣不成聲,終於突破嫌犯的心防,成了整部片當中最重要的轉折點。然而這部電影的缺點,真的是太冗長了。尤其是在抵達城市之後,我個人覺得如果能刪去一些場景,其實並不會影響到故事性,反而能將整部影片維持在一個適當的節奏上。總地來說,縱然是享受的觀影經驗,但這還是部我沒辦法誠心誠意大力推薦的電影;中間其實我也精神不濟了一下。
如同英文片名「Once Upon a Time in Anatolia」所闡示的,《安那托利亞故事》講的是一個故事,這個故事跟其他許許多多的故事一樣,是由許多個人的小故事匯聚而成。劇組們繼續討論著唐朝的史料、討論電視劇中要使用哪一位歷史人物、討論為什麼那位歷史人物在什麼樣的脈絡之下要那樣地行動、討論要增加還是減少愛情戲的份量、討論大陸電視劇的製作方式、討論大陸食物偏辣讓人吃不慣。我不知道之後有沒有機會見到這部新製作的武則天。再分配好接下來的進度與截稿期限後,劇組便要離開。年輕的女編劇本來是要在這裡再待久一點、等待九點半在長春戲院的電影,但後來似乎是因為不願在同一家店裡繼續消費,就提前離去了。